故都 | 黄河永定

日期:2021-03-01 17:21    来源:学习强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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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我工作的地方,有一条北京地区如雷贯耳的大河——永定河。每天上下班,永定河便总是以她极为丰厚的人文历史内涵,轻柔地跟我打一声招呼。这声招呼虽是无声的,但我总在某一瞬间,融入到她千年流淌的水气云天之中。毕竟我是首都水务人,看见河道湖泊就喜欢联想,更何况永定河与我的单位大宁管理处仅有咫尺之遥。

  突有一天,我爱人跟我说,其实永定河在清代康熙之前不叫永定河,甚至恰恰相反,叫做“无定河”。我仔细一查,果如此:长久以来,因永定河屡屡泛滥、放“浪”不羁,古人才无奈地给了她一个“无定河”的恶称。好在到了康熙三十七年(1698),朝廷花很大的代价,对其进行人工改道,才“收服”了这无定之河。恶称始成历史,而“永定”之美誉与妙称,因浓缩着国家和人民的治水功绩,便永载史册。

  因这条缠绕在我身边的永定河,我便老是忍不住想到黄河。因为相较于黄河,永定河当初的桀骜不驯,只是小巫见大巫。众所知周,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,但从历史上看,我们这个母亲并非总是安安静静地守护着中华儿女,反而像一个暴躁的父亲那般:虽也疼爱着孩子,但其天生就喜欢南北上下四处奔波,弄得儿女们总是得不到他的爱,也搞不清他到底还有没有爱。

  是的,我们今天看到的黄河,其形成也就区区160余年,这恐怕令很多现代人都很诧异。不用诧异,且让我们把时间定格在清咸丰五年盛夏的六月十九日,即公历1855年8月1日——这一天黄河母亲仿佛因为失去了她所有心爱的儿女,进而彻底崩溃,在河南省兰考县猛然决堤,于是中原大地汪洋一片、饿殍千里,于是黄河之水蛮横地朝着东北方向、夺了山东境内大清河的河道,于是这位歇斯底里的母亲最终找到了她的归宿:一路上不断制造着豫、鲁、苏诸省的人间悲剧,在已然没有土地供其蹂躏之时,她才不得不轰然泄入渤海。

  咸丰五年的这次黄河决堤改道,正好遭遇太平天国起义与西方列强的步步紧逼,这样就使得灾情更严重,生灵更涂炭,唯一稍慰人心的是,从此以后,这种因大自然不可抗拒的力量而叫黄河改道的历史基本结束,黄河的大体流向基本固定,并延续至今。

  记住,1855年8月1日是黄河“改道史”上的一个重要节点,因为从1855年8月1日上溯到南宋初年、在长达700多年的时间里,不管是因战争而导致决堤改道,还是源于黄河自身的“多动症”顽疾,反正从河南省郑州附近开始的黄河下游,不再青睐北方,而是滋滋眷恋着东南方向,给安徽北部和江苏北部强行留下涛涛“黄水”的印记。然后,在离大海不远之时,她发现这里土生土长的淮河还不错,于是她未有丝毫犹豫,更不管淮河愿不愿意,便一头扎进淮河,并与之携手归于黄海——这就是黄河改道史上赫赫有名的“夺淮入海”。

  情况就是这样,从南宋初年到清咸丰五年,黄河的入海口在黄海,而非渤海。当然,起初还有大约五分之一的水量分流到山东,入了渤海,但到了明弘治七年(1494),在治水名臣刘大夏的主导之下,那原本五分之一流向山东的黄河水被强行阻断,使得黄河之水全都乖乖地汇集于淮河。

  可见,一脸无辜、严重缺乏应对之策的淮河,做了如此巨大的牺牲:因黄河的“挤兑”而处境很尴尬,看起来如黄河的支流一般。

  不过说来有趣,黄河入黄海,倒是挺押韵,挺“想当然”的。但问题也来了,今天我们言及黄河,都说她与长江一北一南,是中国的两条母亲河。很显然,黄河在北方,是北方的大河,甚至是北方的母亲河,但如果您身在南宋初年,或者明代,抑或咸丰之前清代,那么您会发现,黄河的上游和中游在北方,下游却要一路杀到南方,而且那豪情壮志可谓“见鬼杀鬼,见佛灭佛”。

  虽然那个时候黄河还只是夺了淮河的河道,她还没疯魔到要一头插入长江、再与江水合流奔入东海的地步,但那时候的黄河入海口已离吴侬软语的江南没有多远了——到底她是北方的母亲,还是南方的母亲呢?

  真不知,如果黄河南下的步子再决绝一点,那么江南一带的柔情与婉约将如何接纳她。反正,至少黄河所呈现出来的“几”字形将大不一样:夺了淮河入黄海的黄河,是一个很不规则的“几”字形,或曰为一个“败笔”:收笔部位有点乱,慌慌张张地写废了。

  我不是书法家,但在古代地图上瞧着黄河下游在苏北地区夺淮入海的样子,还真叫人有一种欲将这最后一笔帮它改一改的冲动。不过,这大抵只是我们今人看惯了当下中国地图之后的“排异反应”。事实上,黄河这种“体型”上的善变,对国家民族来说,真是不堪回首:它屡屡让祖先们颠沛流离、沦落天涯。

  从南宋往前,一直到有史可考的春秋时期,黄河的下游虽也时不时就癫狂地“摇摆”一下,但其活动范围主要在山东,有时候稍微再朝北一点,最多也就偶尔流窜到河北南部一带;其入海口虽也老是变个不停,但最终还是收拢于渤海。所以咸丰五年黄河改入渤海,其实是一种回归——从春秋时期到南宋初年共计1700多年的漫长岁月中,黄河最后的落脚点始终在渤海。

  原来,那个今天我们看到的较为标准的“几”字形河道,还真是黄河该有的模样。毫无疑问,1855年(咸丰五年)那个盛夏的8月1日,值得我们去纪念——黄河在经过700多年的夺淮入海后,终于告别可怜兮兮的淮河,回到北方,回到山东,回到渤海,从而恢复了她北方河流的整体“造型”。

  黄河就是这样的,她的下游除了这些超级巨大的“波动”之外,在有文字记载的2600多年岁月里,其较大的改道就有20多回,决口更是达一两千次。好家伙,我们以黄河下游的郑州为圆心,然后沿着山东方向直达渤海画一条半径线,再沿着江苏北部的方向抵达黄海画一另条半径线,于是便形成了一个涵盖传统华夏文明核心地带的扇形区域——不巧的是,这个大扇形就是我们不忍细思量的黄泛区:多少膏腴良田,多少壮美城市,多少劬劳先民,皆频遭灭顶之灾。

  中华民族是苦难的民族,从黄河下游极为顽劣的“大扇形”摆动便可见之一斑。但正所谓国难兴邦,中国人的坚韧厚重与向死而生,不正是先民们在治理黄河时自我塑造的精神气质吗;中国人的民族基因,不正是在利用黄河与驯服黄河的百转千回中形成的吗;而一代又一代、前仆后继的华夏儿女,不正是于无声中、于无形中继承了这种强大的基因吗?

  今天的黄河,虽早已与我身旁的永定河一样,告别了“居无定所”的岁月,但黄河无论是“不定”,还是永定,都是一条给予华夏民族无穷力量的母亲河,也是中国人精气神的最大象征。

  此时正值永定河生态补水,自2020年4月21日8时起,官厅水库正式开闸放水,永定河流域北京段170公里实现了25年来首次全线通水。此刻,我在北京的永定河畔遥望黄河,愿黄河永定,华夏永定。